东西问·汉学家|埃及汉学家阿齐兹:走进汉学需迈过“三道门槛”

发布时间:2024-11-24 11:50:24 来源: sp20241124

   中新社 北京3月28日电 题:埃及汉学家阿齐兹:走进汉学需迈过“三道门槛”

  作者 陶思远

  从一名普通的汉语学习者成长为一名享誉阿拉伯世界的汉学家,阿齐兹(Abdel Aziz Hamdi)用了40多年。他说,解读中国故事是一个漫长的过程,即使倾注了数十载心血,仍觉得自己贡献太少。近日,这位埃及汉学家在接受 中新社 “东西问”专访时这样评价他心里的中国:“它历史悠久,和我的祖国埃及一样古老、一样美丽,我能感受到它每一个侧面所展现出的丰富与深沉。”

  初见北京,“和埃及差异特别大”

  阿齐兹的“汉学人生”是一个逐步认知的过程。1977年,他在开罗开始学习汉语。那时候,他对“什么是汉学”一无所知,“因为学习汉语其实离研究汉学还很远很远”。

  阿齐兹认为,走进汉学至少需要迈过三道“门槛”:汉语学习只是第一步;“当汉语学习达到一定水平,我就开始接触翻译,这是第二步;第三步才是接触‘汉学’。汉学范围广大,不是学会了汉语、能做简单的翻译工作就表明你是个汉学家了。汉学内涵深厚,我花了十年时间才仅仅掌握了基础,才有机会踏上中国的土地。”

在铜陵市铜官山区露采小学一年级(2)班的语文课上,来自也门的尤诗娜请教老师问题。尤诗娜与女儿同桌学习,聚精会神地和其他学生一起听老师讲课。钟欣 摄

  回忆起第一次“中国之旅”,已隔37年,阿齐兹仍难掩激动。1987年,阿齐兹获得来北京语言大学学习的机会。谈及感受,他话锋一转,笑了起来,“第一次看见真实的中国,我觉得‘很奇怪’……”

  “中国人的吃饭习惯、学习方法、生活方式都和埃及人不一样,差异特别大。”阿齐兹举例称,埃及的学校一般是半天课,但中国不一样,要上满全天。最让他感到“奇怪”的是,“北京怎么那么冷?我还记得买冬装的地方叫五道口,那是一个大学生们都喜欢去的地方……”回忆起学生时代,阿齐兹说,“当我终于适应了寒冷的天气,北京又下雪了,变得更冷。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大雪,我兴奋得和同学们一起在雪地里滚雪球、打雪仗……这是一种中国式的生活。坦白说,一开始我适应得很困难,但最终还是完全融入了这个日新月异的社会。”

2023年1月2日晚,外国人在北京世贸天阶的滑冰场内享冰上乐趣。贾天勇 摄

  就这样,阿齐兹与中国的“半生缘”从“奇怪的体验”开始。此后37年,他见证了中国的发展与巨变,目睹了民众生活的改善。这种星移斗转也令阿齐兹“称奇”,“短短三十多年的时间里,我眼见着中国克服了那么多困难,带领那么多农民摆脱了贫困。全世界开始重新认识中国、评价中国。所有人都意识到,东方这个全新的大国正在崛起,它在国际政治舞台、经济领域渐渐拥有强大的影响力……”

“汉语热”。吴之如 制图

  近年来,全世界学习汉语的人数不断上升。阿齐兹表示,不仅是中国周边国家,很多阿拉伯国家,西方国家,也开始出现了“汉语热”。

  30多年前阿拉伯人对中国戏剧“完全陌生”

  当然,与中国社会一同经历“日新月异”的还有阿齐兹自己。随着汉语水平的不断提升,他开始进入“汉学门槛”的第二个阶段——尝试翻译,他最早接触的题材是戏剧。

  “1985年,我刚大学毕业。有阿拉伯出版社和我取得了联系,他们竟然问我中国有没有戏剧。我很诧异,说明阿拉伯世界对中国戏剧是完全陌生的。当时一家出版社让我选择一个优秀的中国戏剧家介绍给他们,我从很多名家中选择了曹禺,翻译的第一部作品是《日出》。”

阿齐兹译著的曹禺《日出》。图源网络

  回忆翻译的过程,阿齐兹连续说了三次“非常难”。汉语和阿拉伯语都是世界上最难学的语言之一,表达习惯、文化背景大相径庭。“我碰到的一个很大的困难是要怎么翻译‘小东西’这个人物。她是个命运坎坷的小女孩,曹禺先生在这个名字里寄托了无限的悲悯。但如何才能让阿拉伯读者理解‘小东西’的意思?她又不是个‘物件’,我只能换一种表达方式,最终把她翻译成‘可怜的小女孩’。”

  类似的例子还有沈从文的短篇小说《萧萧》。阿齐兹说,“萧萧”是主人公的名字,也经历了浮沉的一生。如果直译到阿拉伯语中,读者很难理解“萧萧”是什么。最后,他把它翻译成“童娘”。后来这部翻译作品在阿联酋等国家吸引了很多读者,很畅销。

阿齐兹译著的老舍《茶馆》、沈从文《萧萧》、程裕祯《中国文化要略》。图源网络

  阿齐兹说,“中国的文学作品具备国际水平,但翻译质量太重要了。翻译就像桥,如果质量不行,就无法将好作品送到阿拉伯世界,甚至破坏了作品本身,也破坏了中国形象”。在他心中,优秀的翻译家要拥有非常全面的能力,深厚的语言功底只是基础,还需要具备精湛的文学水平。

  “曹禺是对我影响最大的中国朋友”

  在与诸多经典隔空对话的千百个日夜里,阿齐兹先后翻译了大量中国文学作品,并在此过程中结交了一些有名的中国朋友。他说,对他影响最大的正是曹禺先生。

  “我见过他三次。”阿齐兹对每次见面都记忆犹新,“前两次都是我去他家里,最后一次是在他的病床前……那时候,他的病情已经不太好,听力也不太行了。一开始我说的话都需要他夫人在他耳边再说一次,但聊着聊着,他好像开心起来,也有了些力气,同我说了很多。”

  提起这次最后的会面,阿齐兹讲得格外细致。“我们讨论了很多有关中国现当代文学的现实问题与未来发展趋势,话题并未局限在戏剧领域。我们还谈到了古典文学,包括他眼中的《红楼梦》有多美。可能大家都不相信,那天我们在医院里聊了四小时!”

  阿齐兹告诉记者,“那天,他说了一句话我至今都记得。他说他读了很多书,也获了很多奖,更见识了很多有影响力的人,但‘我就是我’。”阿齐兹进一步解释说,曹禺先生其实是想告诉他,要心无旁骛,走自己的路,坚持自己的风格,保有自己的特色。要尊重他人的学识,但也要相信自己的能力。

  阿齐兹主动谈起了他选择翻译《日出》的原因。“我喜欢太阳,更喜欢日出。这部作品就像‘日出’这个意象一样,给黑暗带来希望,给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中国带来希望。它也像曹禺先生这个人一样,给所有人带来希望……‘太阳升起来了,黑暗留在后面’,这是多让人向往的句子。”

  “很多阿拉伯读者震惊于孔子深沉伟大的智慧”

  翻译文学作品过程中,阿齐兹不断深挖中国历史乃至中国古代哲学。“翻译文学作品的过程中,我渐渐意识到,研究汉学,仅会做语言翻译、有些文学基础根本不够。如果想真正读懂《红楼梦》,仅知晓汉语可能做到吗?”阿齐兹说。

  于是,在尝试翻译了部分中国现当代文学作品后,阿齐兹又翻译了《论语》《老子》等古代典籍。“这些书已经不仅停留在文学层面了,它们是中国人道德准则、哲学思想的浓缩。”最重要的是,这些思想在人类历史进程中是独一无二的。阿齐兹指出,中国古代哲学家专注于修身,或者说专注于道德的养成。他们努力达到君子的标准,帮助他人、造福社会,服务国家,其思想核心皆从道德出发。

2021年6月10日,“第五届老子文化论坛”在河南三门峡灵宝市启幕。外国嘉宾在论坛现场诵读《道德经》。阚力 摄

  18世纪时,西方学界曾一度向中国学习,把孔子视为圣人。那时候,西方社会出现了很多与“道德”有关的社会矛盾,他们认为能从孔子的思想里找到解决这些问题的答案。然而,阿拉伯世界却对孔子感到陌生,“每个人都在猜他是谁,但几乎没有人准确知道他是谁……我觉得我有必要把这么厉害的人和思想介绍到阿拉伯世界。”阿齐兹称,自己在翻译《论语》时,以阿拉伯语详细讲述了孔子的生平、经历,并用通俗易懂的语言重点介绍了他在道德、理想方面的思想和追求。很多阿拉伯读者了解这些内容后震惊于孔子深沉伟大的智慧。

  说到此处,阿齐兹笑了起来。他说,“我想这才是汉学研究的意义。汉学能让世界了解中国的各个方面。但终我一生,我一个人是无法完成向阿拉伯世界‘解读中国故事’这件工作的,这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共同努力,需要一代又一代学者前赴后继……”(完)

  受访者简介:

阿齐兹。北京语言大学世界汉学中心供图

  阿齐兹(Abdel Aziz Hamdi),世界汉学家理事会顾问委员会委员、埃及汉学家理事会召集人,享誉阿拉伯文学界的汉学家、翻译家,埃及作家协会和埃及最高文化委员会翻译委员会的成员。2001年,他在埃及爱资哈尔大学创办了中文系,现任该校语言与翻译学院中文系主任。多年来翻译了大量中国文学作品,如话剧《日出》《茶馆》《蔡文姬》《原野》,沈从文小说《边城》《丈夫》《萧萧》《虎雏》,田汉作品《名优之死》《咖啡店一夜》等。迄今为止,他已相继翻译出版二十多部中国文学作品,并于2018年获第九届阿卜杜拉国王国际翻译奖“荣誉奖”。

【编辑:张子怡】